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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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慕容弋言談有他獨特的習慣,詞句甚少,卻字字鋒芒。譬如此時,僅這寥寥兩個字便震得她雙耳嗡嗡。

司業是她掩藏在心底的秘密,就連寧毓都不知道,他是從哪裏曉得的!她忽然感到萬分惶駭,後背的冷汗絲絲縷縷地沁出來。這個人究竟了解她多少,究竟洞曉關於她的多少事?他驟然提司業,究竟是什麽意思?

她又恐又驚,雙手壓在袖子底下握得愈發緊,卻仍舊強自鎮定去看他,竭力穩住發顫的喉頭,極勉強扯出個笑容,道:“白先生音律造詣頗高,在諸國都享盛名,我兩年前拜於他門下,跟隨先生學五音習六律。”她說著偏了偏頭,“司業是我的授業恩師,師尊如父麽。”

他聞聲側目朝她看過去,熹微的日光中,那張面容有種神聖的意態。她有細長的眉和大而雪亮的眼,他端詳她,這是一副真誠的面相,尤其歪頭的這個動作,帶著幾分孩童的天真同稚氣,能讓人生出句句發自肺腑的錯覺。

然而錯覺終歸是錯覺,這是個擅長裝模作樣的女人。她心中明知他話裏的意思,卻還是抱著僥幸模棱兩可地試探。他感到可笑,這伎倆拙劣得教人目不忍視,偏偏要在他跟前班門弄斧。

慕容弋朝她微微勾了唇,仿佛氣定神閑,“我為什麽知道你的司業,公主不奇怪麽?”

他仍舊不對她稱朕,然而這時候沈錦已經沒有心思去介懷這個了。她聽見胸腔裏頭“通通”的心跳,愈發地急促,仿佛下一刻便能跳出嗓子眼兒。十指收攏得更緊,尖銳的指甲似乎要刺破掌心,她深吸一口氣,“為什麽?”

慕容弋仍舊含笑,他的五官生得美,卻沒有半分的陰柔,渾然盡是昂揚之態,帶笑的一張臉,頗有幾分拿捏乾坤的氣概。

他淡淡瞧著她,把玩手件的動作也不停,那芙蓉石似乎磕了扳指,發出個脆嘣嘣的聲響,“那日我將你從河水中撈出來,你燒得厲害,迷迷糊糊裏喊的全是這兩個字。”他說著微微一頓,換上副耐人尋味的神情,慢悠悠道:“看來,公主同這位司業果真情誼頗深。”

她驟然心慌意亂起來,面上火辣辣的,有種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的感受。

起先還感到懷疑,如今才曉得自己多可笑,居然栽在自己挖的坑裏頭!她心中焦躁不安,之前分明言之鑿鑿對他說心中沒有屬意的人,昏迷中卻口口聲聲地喊司業,這不是擺明了欺君罔上自尋死路麽?

慕容弋面上似笑非笑望著她,沈錦感受到他的目光,居然慢慢冷靜了下來。她不是個會坐以待斃的人,就算火燒了眉毛也要咬牙撐下去,況且目下這情景還沒壞到那田地。不過是昏迷裏頭喊了幾句,佐證不了什麽,她抵死不承認,他也不可能拿刀架她脖子吧!

“司業向來待我好。我十四那年生了場大病,慈家同皇父都不在宮中,日日夜夜全是司業守在我身旁。端茶遞水悉心照料,他在我心中猶勝長兄。”她說著微微一頓,不知怎麽眼眶就有些濕了,卻又不敢讓他看見,只好佯作揉眼給揩了去,“君上也說那時我是燒糊塗了,興許腦子犯傻,以為還在大梁吧。”

他眉頭略皺了皺,接著講目光從她面上挪到了別處,平平道:“公主這樣重情義,照顧了你一次便念了這麽些年,是記著這樁事還是只記著這個人?”

這語氣有些古怪,聽在她耳朵裏總覺得別扭,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裏別扭。她一怔,回過神後回答他,“記著這樁事,也記著司業的恩情。”

他聞聲又擡了擡眼,臉上波瀾不驚,“說起恩情,公主似乎還欠了我什麽。那日你說重謝,可想好謝什麽了?”

她楞了楞,一琢磨後反應了過來,一張臉登時以摧枯拉朽之勢紅了個徹底。那日她誇下妄語,這下好了,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!

殿中暗香浮動,玉漏相催,今上見她半天不說話,像是感到敗興了,兀自起身繞過她便朝外頭走,邊頭也不回道:“且欠著吧。”

既然虧欠的已經這樣多,再多一件也算不得什麽了,只是債越積越多,將來恐怕再沒有還清的一日了。

慕容弋揚長而去,沈錦立在後頭欠身道福恭送,好容易那腳步聲漸遠了,她方直起身長舒一口氣。一抹額頭,劉海下盡是細密的汗珠子。

同這人相處,一個眼神一句話都得再三拿捏,容不得人半點大意,稍有不慎就要萬劫不覆似的。他似乎有洞察人心的本事,三言兩語便能準確無誤地握住她的七寸。幾次交手,結局都大同小異,往往是他大勝而歸,她偃旗息鼓,這並不是個好兆頭。

旋即在圈椅上坐下來,她撫了撫額,壽兒走進來喊了聲殿下,一副遲疑又惶惑的神情,低聲道:“崔公公死了。”

她聞言也有些驚訝,瞪大了眸子看壽兒:“哪個崔公公?”

“這宮裏有幾個崔公公?”壽兒說,“內宮監掌印,崔子晏崔公公!內宮監那頭傳來的消息,說是陳高帶去的人,在崔子晏屋裏搜了半天翻出個琉璃寶瓶,陳公公給冠了個盜竊宮中珍寶,二話不說將他五花大綁,當場就命人亂棍打死了。”

她掩了掩口,一臉不敢相信,訥訥道,“堂堂的掌印,盜竊宮中珍寶還犯得著自己動手麽?還藏在自己個兒屋裏,這不瘋了麽?”

壽兒神態頗無奈,聳肩道:“誰知道呢?聽說是君上的旨意,那就好比是閻王要你幾更死就得幾更死,罪名還不信手拈來麽?”

沈錦聽後大皺起眉,“崔公公執掌宮中內務多年,沒有功勞也有苦勞。不知是哪裏得罪了他,竟然遭了這等大難。”

壽兒聽了很是感同身受地點頭,嘆息道,“是呢,君上無常,這回算是見識到了。在這大胤宮裏,最大的永遠是皇帝,他是咱們所有人的主子。所以啊,殿下您可得千萬小心哪,若是……”

“你這丫頭,合該打爛你這張嘴!”

一道清肅的女聲斷喝著傳進來,壽兒面色一陣惶然,連忙悻悻地住了口。沈錦擡起眼,只見寧毓冷著一張臉從殿外走進來,朝壽兒斥道:“謹言慎行這個道理我要教你多少遍?君上是何許人,哪裏輪得著你在背後編排?”

寧毓素來嚴厲,幾個丫頭們心中對她都是又敬又畏,壽兒被她說得愈發心虛,耷拉著腦袋告饒:“姑姑,我知錯了,您別生氣。”

“知錯?你知錯幾回了?何時見你改過?”寧毓語氣仍舊不善,冷聲道:“這已不是初犯了,饒你不得,明日你便到浣衣局去吧。”

浣衣局?壽兒一聽這三個字登時嚇得腿都軟了,連聲央求道:“姑姑,我真的知錯了,您再饒我這一回吧……”說完便擡眼去看沈錦。

沈錦也覺得罰壽兒去浣衣局有些過了。大胤宮中設八局,分別司內廷各項事務。浣衣局是八局之中最次的,這丫頭年紀小,又是梁人,在胤宮裏人生地不熟,在這裏還好,要真去了浣衣局,指不定被折騰成什麽樣兒。

她有些看不過,因開口替壽兒說情,“不過無心之言,姑姑何必如此較真。”

寧毓卻很是無奈地看她,“奴婢是擔心今後這丫頭會牽連到殿下。”說完略想了想,心又軟下來,終於牙關一松妥協了,“罷了,罰你打掃慶寧宮十日,再有下回,我饒不了你。”

壽兒松一口氣,連忙道:“姑姑放心吧,我不會再犯的,我這就打掃去!”說完也不敢再留了,一溜煙小跑出去了。

寧毓嘆著氣搖搖頭,覆又轉頭去看沈錦,見她皺著眉頭若有所思,不由感到奇怪,“殿下怎麽了?君上來,同您說了些什麽?”

沈錦起身走到窗欞邊兒上,指甲無意識地摳弄著窗臺子。她的十指纖纖,指甲染蔻丹,淡淡的粉色,愈加襯得那雙手白皙細膩。半晌無語,她卻猛然轉過身看向寧毓,“姑姑,慕容弋竟知道明日是我的生辰。我百思不得其解,他同我相識麽?若不相識,又怎會知道我生辰是幾何?”

聽她這麽一說,寧毓也大大驚訝起來,慨然道:“這倒著實奇怪……或許,或許他特地打探過?”

她將信將疑,“是麽?”

“不然從何而知呢?”寧毓笑了笑,走過去撫她的肩頭,寬慰道:“奴婢倒覺得是件好事。君上若特地打探過您的生辰,可見是將您放在心上的,這對公主有利。”

之後的話她卻無心再聽了,滿心的茫然無措。迄今為止,她愈發覺得自己走入了一個局,設局的人是慕容弋,更可怕的是,她猜不透他究竟圖謀什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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